2025-09-08

如果可以重來,我一定不當老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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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句話,曾是夜深人靜時,我對著鏡子、淚流滿面地說出。
我叫淑惠(化名),在教育界打滾了二十年。從一個滿懷熱血、相信「教育是希望工程」的菜鳥老師,到現在,一個眼神空洞、只求安穩退休的中年人。

我的故事,或許是許多台灣中小學老師的縮影,一個關於理想被現實一點點磨損,直到連渣都不剩的悲劇。

當初,我考上師範大學,是全家人的驕傲。畢業那年,我意氣風發地踏入校園,懷著滿腔熱血,誓言要當一個能夠改變孩子人生的「人師」。

我想像中的課堂,是充滿歡聲笑語的,是孩子們發光發熱的舞台,而我,是那個點亮他們心中火苗的人。然而,現實,像一記耳光,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臉上。

誰說老師只有教書?從踏入教室的那一刻起,我才發現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。除了備課、上課、改作業,我還得處理永遠寫不完的公文、應付校內大大小小的評鑑、籌辦運動會、畢旅等活動。我的辦公桌永遠堆滿文件,下班時間只是個笑話,常常是晚上九點,我還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,與一盞孤燈相伴。

曾經,家長是教育路上的夥伴。現在,他們更像是顧客。一句「我繳學費,你就要把我的孩子教好」的輕蔑,就能讓我整夜難眠。無論是孩子在學校受傷、成績退步,還是與同學發生口角,家長的第一反應不是溝通,而是質問與究責。他們眼中的老師,不是教育者,而是服務業的從業人員。

老師的「愛心」成了無法拒絕的枷鎖。我曾為了輔導一個有情緒障礙的孩子,花費大量的時間與心力,甚至自掏腰包買教材,結果換來的是家長的冷漠與不信任,甚至投訴我「管太多」。我開始懷疑,我的愛心,在現實面前,究竟還有多少價值?

最初的三年,我還能用熱情來支撐。但日子一久,我發現,磨損的不只是我的身體,更是我的靈魂。

我開始失眠。閉上眼,腦海裡全是班上同學的爭吵聲,是家長尖銳的投訴電話,是堆積如山的作業。我的情緒變得暴躁,回家後,面對自己的孩子,我總是忍不住發脾氣。我最愛的繪畫,在成為老師後,再也沒有動筆。我曾引以為傲的耐心與溫柔,在日復一日的壓力下,像被風化的沙子,一點點消失。

有個學生,我姑且叫他小安。小安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,成績普通,個性內向。但他很愛畫畫,畫出的每一筆都充滿想像力。我曾鼓勵他去參加校外的繪畫比賽,他猶豫再三後,點頭答應。那時,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對的事,一個老師應有的職責。

然而,在報名截止日那天,小安的母親打電話來,語氣冷漠:「老師,我希望你不要再鼓勵我兒子畫畫了,他應該把心思放在讀書上,畫畫能當飯吃嗎?」那一刻,我手中的話筒像千斤重,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,更不知道如何面對小安失望的眼神。我試圖解釋,但她只丟下一句:「你是老師,不是他媽!」然後掛了電話。

我坐在辦公室,看著小安的畫,眼淚無聲地滑落。我感到深深的無力與挫敗。原來,我的熱情,在現實面前,是如此不堪一擊。我無法改變一個孩子的未來,甚至連給予他一點點鼓勵的空間,都顯得如此奢侈。

社會對老師的期望,是如此崇高,卻又如此殘酷。我們被要求像聖人一樣無私奉獻,像超人一樣無所不能,卻沒有人關心,當我們感到疲憊、無助時,誰來拉我們一把?

我的同事老王(化名),一個教學認真、風趣幽默的資深老師。他曾是我心目中的楷模,對每個孩子都耐心十足。但在教學的第十五年,他開始酗酒。他說,只有酒精才能讓他暫時忘記那些排山倒海的壓力。

有一天,他因為在課堂上對學生口氣不佳,被家長投訴,校長為了息事寧人,要他寫檢討報告,甚至當著家長的面,要求他公開道歉。我永遠忘不了老王寫檢討書時,那雙顫抖的手。他對我說:「淑惠啊,我們活得像個小丑,家長是觀眾,校長是導演,我們必須隨時隨地表演,即使心在滴血,也要擠出笑容。」

老王的故事,不是個案。我身邊許多老師,都罹患了焦慮症、憂鬱症。我們需要心理輔導,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空間,但這個體系,沒有給我們。我們只能在彼此的眼神中尋找同病相憐的安慰,然後繼續戴上那張堅強的面具,走進教室。

談錢很俗氣,但在台灣,老師的薪資,與付出的心力,根本不成正比。

我們有寒暑假?這可能是最大的謊言。寒暑假,是我們的「黃金時間」。我們需要進修、備課、處理行政事務、帶隊參加比賽、家訪。當大家都在享受假期時,我們可能在冷氣房裡,對著電腦,寫著一份份沒有人看的計畫書。

我曾帶領班上的科展小組,從暑假開始,每天陪著他們實驗、討論,犧牲了所有個人時間。當他們在比賽中獲獎,站在台上領獎時,我的心裡充滿了驕傲。但回到現實,我額外的付出,沒有任何實質的回饋。

而我身邊那些開補習班、做家教的同學,他們的收入,是我無法想像的。我曾問自己,我到底在堅持什麼?我的理想,真的值得我犧牲這麼多嗎?

二十年的時間,足夠讓我看清這份職業的本質。它不再是當初想像中的「人師」,而是一份高壓力、低成就、沒有尊嚴的服務業。我每天早上踏進校門,都像在走一場看不見盡頭的戰役。我努力地在課堂上維持秩序,努力地與家長溝通,努力地在體制內求生。但我知道,這不是我想要的教育。

我看到我的孩子們,他們有的眼神充滿求知慾,有的對未來感到迷茫,有的被家庭問題困擾。我多麼想好好地幫助他們,但我的心力,早已被無止盡的行政與壓力榨乾。我像一個空殼,站在講台上,機械式地重複著知識,卻再也無法傳遞出那份最初的熱情。

幾天前,我送走了我的學生。他們畢業了,對我說:「老師,謝謝你!」我強忍著淚水,給他們一個擁抱。在他們轉身離去後,我獨自一人站在校門口,看著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,我的眼淚終於潰堤。這二十年,我付出了所有,但到頭來,卻只剩下滿身傷痕與一身疲憊。

如果可以重來,我一定不當老師。這句話,不是對教育的背叛,而是對自己人生的最後一絲悲鳴。